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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了古老溫度計的小房間,走馬燈似地瀏覽著其他展場。走了又走,走了又走,繞了兩圈後,對自己無力地笑了下。

  對此博物館而言,它最具特色的蒐藏可能並不是我慇勤盼見的溫度計文物。反而是那些在翡冷翠地區發展的天文、光學、電磁學、氣象學,以及伽利略的相關文物,它們遍佈在博物館的兩個樓層,其餘20個展場中。然而,就如同我需要茫然地猜想著伽利略的過往一般,我所受過的科學訓練雖讓我熟悉這些儀器文物的工作内容,但去覆頌對於這些用途上的了解,仍舊無法使我走進它們的世界,與它們對話。

  說穿了,我對它們一無所悉。在這樣一無所悉的無力中,開始覺得獨自走著,的確是有些令人感傷。

  在那樣的場景中,我遇見了在入口處等待著大人們的義大利小學生團體。他們正亦步亦趨地跟著當地館員,在館員操作儀器文物的演示過程中,隨著館員娓娓訴說的故事進入另一個時空情境。

  我牢牢跟隨著他們,即便我聽不大懂他們口中的義大利文,也並不為著了解那些早已爛熟的科學知識。只是單純地開始享受起漂流在這一段時光長河下的悠遊。想像著翡冷翠先人們口中想要告訴後人的所有故事,那些早已承載在書頁上、網路中、卻都不見得可以流入你我心內的前塵過往。

   ※   ※   ※  

  在1930年代左右,翡冷翠大學(Università degli Studi di Firenze, UNIFI)設立了這一個科學歷史博物館。然而,其中的展品歷史並不只這麼短暫,它們經歷的曲折,也絕非想像就能略知一二。

  自古以來,藝術品的蒐藏史都與政治脫不了關係,早期科學文物也擺脫不了雷同的命運;當時的各地掌權者,企圖靠著蒐藏工藝品或贊助藝術家或科學家,來彰顯出自身榮景。以商業起家,在十五世紀中期統治了翡冷翠之後就一手開創出它繁華景象的麥第奇(Medici)家族,也正是如此。

  在十六世紀中葉,麥第奇(Medici)家族聲望的全盛期時,擁有翡冷翠大公及托斯卡納大公稱號的Cosimo I (1519-1574)開始蒐羅起眾多文物及科學儀器,並把科學儀器的部份先蒐藏在舊宮(Palazzo Vecchio)的"sala delle carte geografiche" (Map Room)中。這就是一剛開始,這些文物被蒐羅起來的最初情形。到了十七世紀時,這些儀器被移置到了現今舉世聞名的烏菲茲美術館(Uffizi Gallery)。

  後來麥第奇家族為了發展一些新型的科學實驗研究,支持了Cimento學會(Accademia del Cimento)的成立,也開始慢慢豐富了關於測溫、氣壓及氣體研究等等新式實驗儀器的蒐藏。因為這個原因,之前原本放置在烏菲茲美術館的科學實驗儀器文物又被移到了Cimento學會所在處的Pitti Palace。

  到了十八、十九世紀時,翡冷翠地區相繼淪為奧地利、法國的管轄之下,此時關於這些科學文物儀器的蒐藏及相關博物館的組織事務也都由另一個掌權的洛林(Lorraine)家族進行。在這段期間中,不僅相關的文物又再度歷經了搬遷;洛林家族也不斷地持續地蒐藏著當時正蓬勃發展的數學、物理學、氣象、電磁學等等的新式儀器及相關文物。1860年代左右,義大利統一,這些蒐藏又輾轉分散到數個大學之中。

  到了二十世紀初期,有人開始譴責放棄蒐集科學文物蒐藏的舉動,並組織成了維護國家科學遺產的團體(Group for the Preservation of National Scientific Heritage)。因此在1927年時,拜他們之賜,抱著「蒐集、編目、並修復」科學文物的目的,翡冷翠成立了科學史研究中心。在之後的數年間,翡冷翠大學在Castellani廣場處,設立了此博物館,並展示了之前麥第奇及洛林家族歷經了將近400年的時光,所蒐藏的科學文物。

  這些文物在博物館中依著蒐集家族的不同做出樓層的區隔;這樣的方式,就某種意義上也同時象徵著年代的區分。然後再依照科學儀器文物的領域分成不同區塊的展場展示,我所專注凝視的溫度計文物,也僅僅只是在這累積了科學發展眾多過往之處,其中一個小小的角落。

  然而,這些文物的苦難似乎還未結束,在它們終於相聚之後,翡冷翠又歷經了二次世界大戰德國的佔領及1966年亞諾河洪水氾濫等戰火天災的摧殘,但慶幸的是,它們卻仍在當時前人的保護下流傳了下來。先後歷經數百年的時光,無數次的戰亂,然而它們還能以最初的形式展現在大眾眼前;沒有任何事,能比這件事更讓我同時感受到開心與心酸的了。

   ※   ※   ※  

  在那情境下,時間的漫長綿延了歷史,空間的親密孕育了在地。時空的過往從人們身邊走過,但不是所有人都企圖將它們記憶在生命之中,銘刻下那些前人的經歷、前人的血汗、前人的生命。

  我羨慕翡冷翠的人們,大手牽著小手,共享著:那一個在世代輪替後,仍可堅守不變真理與群體過往的永恆期盼。

  當時的我,因此感到些許嫉妒地哀傷,或許是這種哀傷在後來支持著我,繼續走在研究科學史的路上;但可惜的是,這種哀傷並不能改變我的無力感。無論是在當初或之後,不斷地見識到歐洲當地對於他們過往時空的守護,我所感受的是,我們對此的付出總是太少;我們無法把那些過往,留在趕不上當年景色的後人記憶之中。

  我們畢竟還是都沒趕上。沒趕上那個年代,沒趕上看見過它的人,沒趕上得以拾缀著那些前人遺物的時機,趕不上自己土地上所孕育的親密過往。

  趕不上了。
                             ~初稿寫於2009年秋;
                               修訂於2012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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