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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這世界上,我經常怕碰見功利主義者,或者至少是披著「功利主義」者外衣的人。他們總是在回答著:「這麼做是為誰好?」的問題,可是他們的結論總是:「這是為你好、這是為了大家好」之類的。但他們的「我」呢?閉口不提。怎麼可能會不見?這是我最怕跟披著「功利主義」外衣的人打交道的主因;我總是不知道要對著哪邊、對著誰說話。

  功利主義者的宣稱避開了他們自己,看似超脫於外,用一種最普世的說法,宣稱他們諸多行動的原因是為了最大化這些行為所影響到的所有個人其總和的快樂,而因為「最大化」,也因此「快樂」必須可以估計。功利主義者企圖讓每個人理解他們的concern,而且企圖讓他們的concern可以被一種量化的指標具現,讓每個人接受這是一個最大幸福的標準。說實在的,這挺不容易;而悲慘的是我壓根不信這一套。

  然而,相較於可惡又可憐的自由意志主義者、吃著人肉卻可能無感的社群主義者,功利主義的說法,起碼讓外界容易理解一點。因為只有他們追求「一種讓每一個人都能理解甚或達到共識的尺度標準」,無論是金錢、損益或其他指標性質的所有量化標準;然後讓大家來喊價。有時我經常覺得,說不定「功利主義者」在這社會上更容易生存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因此知道了溝通的技巧。也只有他們在做決策時會宣稱達到了「整體的考量」這件事情。儘管這種宣稱,在實際上有不有效,實在是見仁見智。

  先不說抽象的快樂、幸福、甚至生命價值是否能量化的是非題答案好了;即便這一向也引起了討論,而且相關的討論都讓人不愉快(…以功利主義的定義來說,感覺是一個未賺先賠的過程,就先把它當投資吧。)。沒有人喜歡被定價,尤其是被定價的東西是自己很少想要販賣的東西,自尊、生命、情感、價值觀念等等,但其實每個東西在功利主義者心中都必須是有價的,否則無法計算整體價值;所以它們就是有價,一種可以衡量幸福或快樂的價碼。

  只是說,在不同地區,可能因為信念或文化的關係,這種定價的過程在某些程度上可能會需要稍微遮掩或化妝一下,起碼在Michael Sandel的課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歐美無法認同把人命明確定價這件事情,或至少這件事情不應該跟販賣人口一樣,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只是在台灣,或起碼我所見過聽聞的世界裡,喊價卻是經常有的。尤其是在車禍後的協調過程中,一條腿多少價碼,一個生命要賠多少錢;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讓這些事情過去,因為事情都發生了,不要讓悲傷控制我們,大家的生活還是要趕快好好過下去之類的。在我中學時,我就知悉頗多這類的事情,尤其是在砂石車橫行的中南部台灣,這更是常見,讓人不是很舒服。(這應該說是文化審美觀的問題嗎?在華人文化脈絡下(包含大陸、香港、台灣等地),極粗暴的功利主義者,就算穿金戴銀地再囂張,像個暴發戶似地到處強搶民女,踐踏生命,只要他能宣稱他的行為是為了大家好,狂奔在社會街頭也可能都沒人攔阻。囧。)

  就算先不談為人命定價這種極端的例子好了,即便有時在華人文化脈絡體系下,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實在是見怪不怪了,我們再談得稍微輕微一點,光是為勞務定價這種事情,台灣可見的剝削,就也是一層一層地堆疊起來;無論在任何體系下都是。而他們的說詞都一樣,為了經濟、為了整體利益、所以他們的決策是怎樣怎樣?這都是為了大家好,所以要共體時艱。但究竟是為誰好呢?我們又鬼打牆地回到了這個問題。

  我們知道,所謂的整體,不過就是分子分母的問題,只要某些分子增加的幅度比某些分子減少的程度來的大,看起來就會是增加的。分子間的互相殘殺,則不一定會在那些講求整體利益之人的眼中。而最麻煩的是,那些講求整體利益者,不一定會把自己算進去,不算進去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是0,而是因為他們早已拿走他們需要的、他們應得的、他們貪婪的、甚至更多更多,因為他們站在決策的位置上,佔據了分子分布型態的優勢。

  而有些、有些功利主義者總會做出這樣的決策:「妳去死一死好不好啊?這樣大家都會得救。」之類的。但他們不會說得這麼白,他們會說的是:「可不可以請你以啪啦啪啦啪啦的什麼方式,做出抉擇,但是這剛好可以讓大家得救。(謎之聲:至於你自己,可能剛好不一定有辦法唷啾咪^.<。唉呀,受點傷沒關係嘛,重點是大家都開心地得救了。)」不過,你知道,意思是一樣的。很多時候,有一些人會宣稱他們是被迫做出這類型的決定;儘管他們不願意,不過他們做了。這種行為有個名稱,叫做「顧全大局」。而我對這類型的決策一向有些感冒。因為那些決策,總會不經意地持續傷害著、省略著、在近似的前提下忽略了那些無足輕重的零頭影響力,而在社會中,那些人走在邊緣、那些族群身處弱勢、那些地區地處偏遠。他們往往最先被犧牲,剝削先從這些人剝起,歧視先從這些族群掀起,污染總是先往這些地區移動,他們的人工、生命、連根的土地都連帶地被視得輕了。所謂的整體利益,先要保護的都是那些既得利益族群,因為他們龐大,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對整體造成影響。

  這些因而讓我害怕,因為在這些決定的背後,我看不到那些功利主義者的位置,也看不到這些決定對他們個人的實際影響,甚至他們自己也不一定能在集體中看見自己的位置。然而是人都會先滿足自己;這就足以讓人害怕。他們披著功利主義者的外衣,可能是自由意志主義者,想要先保護自己;可能是社群主義者,想要先養活一家子,甚至更多與他們信念相同的人;然而他們說是為了整體、為了大家的利益,為了達到最大的幸福程度。

  有時,我真害怕遇上了這種人,讓他們來主宰我所處的世界。因為:「他在撒謊啊~大人。」orz。

  但說真的,基本上我對功利主義者本身倒沒有很大的意見,如果他們真的實際上是有高度自恰性、且表裡一致的功利主義者的話,如果他們可以重視整體利益與福祉,可以在犧牲任何個人快樂或幸福的前提下,去追求人類整體的滿足,而且那些任何個人的定義包含了他們自己、親人、或任何與他們的生命經驗有緊密連結的人,而不僅是虛幻意義的平均值、中位數,或任何具統計意義,卻不知身處何方的任何個人的話。真的,我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大義滅親」、「親者痛仇者快」的這種行為,還真是只有極其本質的功利主義者幹得出來,因為他們認為恨那的人比愛那的人多,受此戕害的人比因而受益的人多,以致於他們可賦予這些行為一種「我為人人」、「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合理正當性。要如此說來,「功利」這詞,反倒不貼切了;這種人多偉大啊?!

  然而問題正在於:我們都沒有那麼偉大。我們的本質都無法成為一個極端的功利主義者。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中,如果真有哪個蠢蛋大咧咧地把「整體幸福」置於「個人」幸福之上,而那個個人的實際指涉也包含他自己,那就無異於大聲地叫喊著「來啊,來啊,來吃我吧寶貝啾咪^.<。」…說實在地,我這輩子還真沒看過有人會做出這種要求,囧。

  所以,我個人經常覺得「功利主義者」的訴求,經常性地只是一種口號,要求別人正視整體幸福,實則對自己個人舉措閉口不談的口號。比較麻煩的是,我們自小都被這種口號洗腦了;聽得多了,人也糊塗了。於是我們偶爾開始自我剝削,把吃苦當成吃補(什麼命啊?),然後不斷地murmur(什麼症頭啊?),並拿這一套體系去要求他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啊orz)。

  我們在社會中走闖,總也學會了一些功利主義者的計價方式。因為受限於自我意志的孤單、社群經驗的侷限,以致於我們都必須稍微地學會了那一套以為所有虛無飄渺的群眾都可以接受的語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宣稱;可是我們不是忽略了計算自己的部分既得利益,就是記得卻不肯放手;忘記了一些現實的例子,讓自己開始可以置身事外地評斷他人,或為自己贏得可以置身事外的結構位置。

  我們開始混成,混成了講求包裝、看場子說話、自我感覺良好地在追求人類全體最大幸福的偽功利主義者。無論我們的本質是否是那樣,我們都開始學習那樣,因為那有時是別人願意聽我們說話的唯一方式;他們以為我們會為不認識的人犧牲一切來追求他們的幸福,即便我們都知道那違反人性而不大可能。我開始害怕,害怕自己成為了自己最怕遇到的那種人,混成了連自己、親人、朋友都不認識的樣子。那時,我就真成了功利主義者。這或許也才符合了中文字面脈絡上的意義。

  寫到這裡,下出這樣的結論,還真是讓人驚悚悚、悚悚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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