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事千千萬,降於你我者,只其一二而已矣;然庶幾大矣,未可知之?


     香衾風流繫滿腰 往來天涯覓無門

  站在峰上,可以感受著大氣的流動,卻無法知道臉上承受的究竟是吹拂,或是鞭打。我看著山下,其實有點害怕,這不是我可以站的地方。人們都愛往高處爬,但不論是站在頂端或平地,仰望的都只會是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只是,站在頂端的人,必須承受只能仰望天空的孤獨。而我不行。所以我愛遊蕩,遊蕩在這世間,像縷魂絲,我就可以不用思考,思考這人世間不平的事。然而晃在路上,卻不知道我應該何去何從,盪啊盪的,仍舊晃回以前的老路子。我只能晃回來。

     愧怍背信非我願 痴人入夢幻亦真

  這地方,我來過。一個老人帶我來的。我好像常常遇見他,在東市西門那。我總喜歡在有回憶的地方徘徊,走在自己的回憶上,我可以夢見我的夢。在夢跟現實間,我一向分不大清楚,或許這就是我可以常常遇見他的原因,現在想起來,那時仍然跟做夢一樣。他帶我來這時,我也做了夢。說句實話,那個夢比我的人生還要真實一點;像夢一般的事情都在我身上,曾真實地那樣發生過,一般人的真實生活對我而言卻跟夢一般。他對我說,千萬不可說話,那是幻境,皆非真實。幻境也好,現實也罷,無論在何處,那樣的名詞並不會減低我所承受的痛苦。什麼叫真實,我所感受到的就是真實。如果再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再辜負他。很多事是早就註定好了的,就好像我註定了抱著對他的愧疚繼續活下去;這當然都不是我願意的,然而我卻不得不這麼做。

     不嘆駑鈍不上仙 凡胎早缺剔透魂

  人活在世間上有什麼是不可少的呢?或許我並沒有資格問這問題,因為我並沒有真正缺少過什麼。我揮霍,揮霍我的所有,包括我的生命。儘管我不知道為了什麼?直至我遇見了那老人,他讓我揮霍,揮霍不屬於我的東西。我開始不安,浪蕩或許是我的本質,然而無恥不是。所以後來我跟了他走,雖然我仍舊不知道為什麼,但起碼我意識到了,除了我自己,我不曾擁有過任何東西。
  那我可以上仙嗎?在那老人說之前,我壓根沒想過。我會幫他,是因為義,屬之於人,不得不然。若事成了,是由於信,人之可立,因其立言。當一件事的始末成敗都由於人之義理時,卻要求做的人不能為人!?我想,我真的無法理解那老人。然而我走在長安大街上,所有的路人都讓我想起他,在芸芸眾生的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間,真正來往的卻不是人群。我忽然強烈地思念起他。我扛著依舊濃厚的愧疚感回來了。我想知道,我不能了解的他是否就是我身旁的人所要追求的,而他尋找的也是我身旁的那些人。
  我卻只是站在這,抱著我愚蠢的疑惑。晃蕩在這人世間,就不免受些沾染,我不僅是個痴人,在知覺上生病,也是個癡人,在疑問上生病,只能用我的靈魂買藥吃。而我依然酷愛遊蕩,彷彿可以因此證明還有些東西活在這裡,我看得見的地方。但也或許,其實那都只是種習慣。我被啃噬到連渣滓都不會剩下。

     人間萬苦人最苦 天地無為自回春

  該走了。下山的路並不好走,幸虧有很多路可以選擇,然而目的地卻永遠只能有一個。選擇有時象徵的不是自由,而是一種不得不然的無奈。現實生活中,其實我沒有選擇任何一樣事物,我選的只是做或不做。遠方的景物好像離我們很近又很遠,黑漆漆的山路卻令人伸手不見五指,孤獨地走著是一件極其難受的事。然而我在回家的路上了,一直一直,無法停歇。

  我,也死了。在我回憶的地方,遠方的樹上還飄著靄靄的白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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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寫後記:
  這篇改寫小說是大四上古典小說選修課中,我做的一份古典今譯作業。當時之所以選了〈杜子春〉這題材,是因為在課堂上所閱讀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應該要算是〈杜子春〉了吧。
  這故事我從小學時代就看過翻成白話的版本,長大又在各個集子中看了幾回,到了這學期接觸到的是文言原文。一直以來,我對這故事的感覺都沒有變,每次看完了就是深沉地悲哀到欲哭無淚的境界。
  對這篇故事,很多評論家討論到的都是杜子春最後還是沒有捨棄或泯滅人性,而回到了人的世界裡來,並且他們都因此給予一種正面的評價。
  然而因為我是小孩子,所以我無法理解他們的議論,我感受到的就只是杜子春的那一份茫然,『處在天地之中、不知何處是歸所』的茫然。要成人還是成仙,一直以來都是大人的問題,我並沒有特殊的喜好或嚮往,也並沒有對它表示褒貶的意願,更不可能的是有那種選擇的權利。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從這故事中看到的,就只有一點:為什麼當人,就要一直受苦。受自己的苦,受別人的苦;在這世界上只要你有所牽掛,就無法免除這種苦業,而斬斷了牽掛,其實你就會忘記自己到底是什麼。可我會這樣想,是因為我還是人。
  對於一個小孩子,你告訴他,人就是這樣子,其實一時之間真的很難接受。
  在小孩子的世界中,什麼都是美好的,什麼都是親切的,喜歡某個人,掛意某個人,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幸福,也是生活的意義。我不懂為啥會苦?長大了一點,我或許有點了解,因為我以為人害怕會失去。等到再大一點,我才發覺人真正應該要害怕的不是失去,而是意識到從來不曾擁有這件事情。突如其來的,我覺得我忽然真正感覺到杜子春了。
  在那種死生由命、笑罵由人的宿命天定論及群體意識壓迫的悲哀下,其實自我意志的地位一直都很微妙。它可以決定你自己的心境喜樂,卻也順帶決定環境壓迫的輕重,但弔詭的是這兩者往往是相離的。我們往往可以看到一個可以心境常樂的濫好人,社會命運加諸在他身上的負荷卻是莫名其妙地高,因為其他的人都把事情推給他做了;反之,一個成天長吁短嘆、無病呻吟的青年學子,倒是連自己的生活都不用負擔。這是我們的社會,卻也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性裡有人情,也有虛假,它讓你感受到因需要而溫暖,也因利用而齒冷;然而,這說穿了都是同一件事情。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它都會在我們身上造成了兩個反向的影響,並且同時;感受到的是什麼,要承擔的是什麼,端看我們自己的選擇。
  然而,我們或許可以決定,我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但我們永遠沒辦法捨棄人性,因為它流淌在我們的血液裡面。
  當我看到了杜子春的那聲『噫』,其實看到了很多東西,那東西不是杜子春的,而是我自己的。我的家人,我的課業,我的夢想,我無法割捨的一切的一切,彷彿走馬燈似的在我腦海中過去,我想杜子春看到的東西也跟我一樣。我們並不是因為選擇成人才成人的,而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人,所以才會坐在這、思考著這樣的問題。
  我喜歡杜子春。
  他告訴我,其實我們本來就沒有選擇,卻還要假裝如此,彷彿我們有選擇似的。這種悲哀讓我覺得我們都是同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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