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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玲瓏心」是我看到七巧的第一個感覺;
甚至在她還未出場時,在兩個丫頭的談話中就這樣直覺地認為了。

或者會有人覺得膚淺,因為七巧不過是:
「遺老家庭裡的一種犧牲品,
 沒落的宗族社會中微不足道的渣滓。」~傅雷,〈論張愛玲的小說〉。
怎配得上「玲瓏心」之稱,再說她也搆不上八面玲瓏阿。
就算撇開這不說好了,七巧的取名,也似乎不被認為這有特殊的涵義:
「七巧、霓喜的取名的方式便有些相似:古典的、中國的,
 但總讓人家覺得是不大高貴的。」~張健,〈未完已完「連環套」〉。
可我並不這麼覺著。
雖說曹家替七巧取名時,沒想太多:
…是七月裡生的就叫七巧。
但作者起名時,或許是總有些東西…總有一些東西的…...

玲瓏本意
「玲瓏」本來只是狀聲詞,為玉器碰撞發出的聲音;
而後常被人引用為器物細緻精巧或喻人聰明、靈活。
「八面玲瓏」,這似乎跟七巧搭不上邊。
但事實上我們若真努力考究起來,卻也可很容易發現本屬於比干的玲瓏心,
也是不怎麼聰明靈活的嘛!?
如:語本《呂氏春秋》〈貴直論.過理〉篇:「其竅通,則比干不死矣」。
似乎有著玲瓏心的人,內心或許會有著許多許多的坑洞,
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竅是通的。
所謂的玲瓏心似乎跟我們現代人所接觸到的玲瓏意義已經相差甚多了,
這也或許是我們從未真正弄清玲瓏心的本意過。
無論如何當我們回過頭來,仔細端詳古中國的那份玲瓏心,
會驀地驚覺原來玲瓏心是這生地與七巧如此相似。

玲瓏心的真貌--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老殘遊記》
玲瓏本為玉器碰撞的聲音,清朗純粹,
可事實上這不就是自以為堅硬的脆弱而導致的嗎?
所謂的清官與玲瓏心不也正是如此?
…七巧低聲道:『我就不懂,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人?我有什麼地方不好?』
是的,有著玲瓏心的人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不好?
比干不也是自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大忠臣嗎?
有很多東西是永遠地自以為,可真的有什麼意義嗎?
...七巧只顧端詳她,叫道:『大嫂你來看看,雲姐姐的確瘦多了,小姐莫不是有了心事了?』雲澤啪的一聲打掉了她的手,恨道:『妳今兒個真的發了瘋了!平日還不夠討人嫌的?』
...蘭仙道:『老太太是明白人,不見得跟那一位一樣的見識。』玳珍道:『老太太起先自然是不愛聽,說咱們家的孩子,決不會生這樣的心。她就說:「喲!您不知道現在的女孩子跟您從前做女孩子時候的女孩子,哪兒能夠打比呀?時世變了,人也變了,要不怎麼天下大亂呢?」 你知道,年歲大的人就愛聽這一套,說得老太太也有點疑疑惑惑起來。』

七巧不就也是這樣一個等同於剛愎自用的清官罷了?
她善用自己的聰敏去掌握別人的心思,進而說服別人接受她的論點。
...玳珍嗤地一笑道:『她自己以為她是特別的體貼雲妹妹呢。要她這樣體貼我,我可受不了。』
玳珍或者其他人跟七巧最大的差別也就在這:
大家總以為七巧是笨拙的、是想體貼奉承他們的,
可七巧自己知道,她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七巧自己也知道這屋子裏的人都瞧不起她。
...『一家子都往我頭上踩,我要是好欺負的,早給作踐死了,饒是這麼著,還氣得我七病八痛的!』
...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

大家都不承她的情,可她自己說『...不承情也罷!我也慣了。』
她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人生不就是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嗎?
只是,有著玲瓏心的人終其一生都認為自己是對的!

玲瓏心的中國味--無病呻吟
『單單就派了那麼間房給我,橫豎我們那位眼看是活不長的,我們淨等著做孤兒寡婦了--不欺負我們,欺負誰?』
在中國人的吃苦文學下,所有的人都喜歡把自己的不堪處境拿出來說嘴,
可說久了也就沒那個味了。
七巧也是這樣的,但這畢竟只是普通的中國味,而玲瓏心仍是有它獨到的所在。
及至分家那段,七巧的玲瓏心才完整地被突顯出來,有了它發揮的餘地。
有著玲瓏心的人雖不一定據理,因為他們無論如何總認為自己就是理之所在,
可他們的確是擅長並且喜歡力爭的。
…七巧突然叫道:『九太老爺,那我們太吃虧了!』
而玲瓏心混合了中國味後,就成了「哀兵必勝」、「死者為大」的謀略,
把自己的處境描寫的如何不堪。
…『親兄弟,明算帳,大哥大嫂不言語,我可不能不老著臉開口說句話。我須比不得大哥大嫂--我們死掉的那個若是有能耐出去做兩任官,手頭活便些,我也樂得放大方些,哪怕把從前的舊帳一筆勾銷呢?可憐我們那一個病病哼哼一輩子,何嘗有過一文半文進帳,丟下我們孤兒寡婦,就指著這兩個死錢過活。我是個沒腳蟹,長白還不滿十四歲,往後苦日子有得過呢!』
且把死去的列祖列宗及祖訓通通抬出來,
…『我倒想依你呢,只怕死掉的那個不依!來人哪!祥雲你把白哥兒給我找來!長白,你爹好苦呀!一下地就是一身的病,為人一場,一天舒坦日子也沒過著,臨了丟下你這點骨血,人家還看不得你,千方百計圖謀你的東西!長白誰叫你爹拖著一身病,活著人家欺負他,死了人家欺負他的孤兒寡婦!我還不打緊,我還能活個幾十年嗎?至多我到老太太靈前把話說明白了,把這條命跟人拼了。長白你可是年紀小著呢,就是喝西北風你也得活下去呀!』
可這對事實永遠是毫無裨益。
…維持了幾天的僵局,到底還是無聲無臭照原定計劃分了家。孤兒寡婦還是被欺負了。
「呻吟」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可對事實如果既無影響的話,
有沒有病也好像不是重點了。
「無病呻吟」也就成了七巧玲瓏心的中國味吧!
七巧之於九老太爺正如比干之於紂王,不都是可笑的相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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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angOW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